第48期專題文章—2016年6月號
溫偉耀
本院客席教授
對於基督教宗教體驗的探索，在過去兩千年的歷史中，從來沒有停止過。不過，在現代化生活的今日，似乎以傳統修為方式的屬靈操練，甚至一般平信徒所慣用的「靈修方法」（就是每天找一段特定的時間出來，按照計畫讀一段聖經；然後默想當中的意思、再加上一些實踐的考慮，最後以祈禱和為他人代禱作為結束），我們發現似乎這些運用了差不多二千年的靈修方式，在今日的生活中就似乎越來越難實踐出來。縱然，或許信徒們仍可以勉強去遵行，但帶來的效果卻並不明顯，而且也再產生不了屬靈的力量去抗拒、抵擋每日生活上的誘惑和衝擊。
高度現代化和都市化生活帶來的蛻變
究竟當中發生了什麼問題呢？如果我們正視今天高度現代化和都市化的生活，就會發現有三方面值得我們特別留意的蛻變：
第一就是都市化：都市化的生活忙碌，缺乏私人空間，心靈也常處於受壓狀態。這種生活的節奏和形態，使我們沒辦法重回昔日的靈修條件—寧靜、心定、專注和安定，並有長時間獨處的環境。如果根本就已經完全缺乏了這些條件，我們又怎麼能期待，在都市化環境中孕育出來的靈修方式可以行之有效呢？
第二是資訊革命：自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全球互聯網路和電腦通訊科技達爆炸性發展。今天的生活是，我們從早上醒來開始，整日下來，不斷地受各式各樣的資訊、思想入侵和佔據我們的心靈。我們根本沒有辦法去作出選擇，這些湧進來的外來資訊，爭奪着我們的專注、意識和潛意識空間。
第三，高度現代化的競爭生活要求我們不斷將自我意識膨脹，同時也不斷令我們情緒波動，這些都帶來自我失控的危機：消費主義泛濫的結果，令我們的意志力變得薄弱；如果不是有心無力，就變得放縱失控，這些都是屬靈生命上最致命的危險狀態。
怎樣可以重建優質的屬靈生命？
究竟是這種缺乏安靜、沒辦法獨處、意志力又不能夠專注、甚至連自己的意識和潛意識都不斷被不由自主的外來資訊侵佔和佔據的處境中，我們怎能建立一種優質的屬靈生命、實現屬靈操練呢？
那我們就一定要重回最基本的問題：究竟靈修的終極目的，是為了甚麼？
靈修的終極目的是為了甚麼？
我們要緊記的，是在基督教信仰裡，屬靈的操練不僅僅是為了找到某一些方式，去修煉、修養自己。「靈修」當然是涉及某些方式和過程，但為的是要達到兩個目的：
第一、與上帝建立親切的關係：這種與上帝親切關係的體會，借用耶穌會靈修傳統的講法，就是能夠每天不斷地「在心靈中聆聽到上帝和你的溝通（hearing God in one’s heart）」；
第二、靈修的終極目的，是要令一個人願意按照、跟隨上帝的心意和準則過生活：再借用耶穌會對屬靈氣質的描述，就是在每天的際遇、碰見的事物之中，處處發現上帝的手在其中，敏銳地看見他是如何奇妙地安排着各樣事情的發生（finding God in all things）。
所以，靈修真正的目的，是叫一個信徒可以在他／她內心之中，越來越接近上帝的喜好、價值取捨和意決，與上帝緊密的溝通，然後在每天大、小的事情上，處處都發現神的同在和他手的作為。這就是一個「屬靈人」了。當然，靈修另一個終極目的，就是在具體表現上，效法基督。所謂「效法基督」，最核心的意義，並不是追求要重覆耶穌一樣的行為表現，而是像耶穌基督那樣，邁向越來越全備的「神性」和越來越完整的「人性」。一個很有神性、卻沒有人性，又或者一個很人性、卻缺乏神性的人，都不是一個真正的屬靈人。
並沒有一種定規的靈修模式
既然我們知道靈修的最終目的，是要與上帝建立一種親切的關係和對他的敏銳；那麼，就好像人與人親切的關係（親人、情人或知己）一樣，建立的方式就各有不同，並不必須來自某一套特定的規矩—有些人會用較為靜態的方式建立親密的關係，但也有些人或會採取動態和激情的方式。同樣，我們不可以把靈修局限於只能從某種特定的方法才能獲得成果。
或者更全面地說：也正如兩個人在現代化的生活中要建立親切的關係，可以採取多層次、同步進行的方式。
三個層次、同步進行的靈修操練
第一、不斷地接觸顯然是基本和最需要的：一種關係如果缺乏了這種隨時隨地、每時每刻的接觸，就始終會變得生疏。就正如我們習慣使用的手機程式（例如WeChat或者WhatsApp），我們都習慣了無時無刻、把自己身上發生的大小事與你最親切的人不斷地分享。同樣的，我們應該去習慣無時無刻、事無大小，在心裡都立即與上帝分享。例如：出乎意料的事，心情上的起伏，甚至是不懂得應付的困惑⋯立即在心中用「短訊」、「微信」與上帝分享。形成、體會這種習慣，你就開始明白甚麼叫做「與神同行」的生活。縱然你正在工作、仍然忙碌，但事無大小，上帝都在你身邊，都是你分享的密友、不斷求助的老師、搭住你肩膀的安慰者。這種不斷親近、溝通和同行的狀態，就不一定需要獨處，也不必要在寧靜的環境，甚至不一定要全神貫注才能體會得到的上帝同在經歷。
第二、必須要有定期的約會：與上帝定期的屬靈約會，就正如情人之間的約會一樣。稱得上「約會」，就不一定是每天的規定，但卻仍是要定時、定候。一次時間較長，能令雙方有足夠的空間去傾心吐意地分享和相聚。這種相聚，是只屬於他們二人，是從他們生活節奏裡約定、劃分出來的，是專為對方的。編排特定的「與上帝約會時刻」也是如此。這種跟傳統的靈修有點接近的「約會」，不一定是每天的某一定時；但就正如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如果弄到幾個星期下來都沒有專為對方約定出來的相聚，恐怕大家之間的感情肯定已經出了問題！我說縱然並非每天，但一個禮拜也要有兩、三次吧！每次半個小時、或者四十五分鐘，但是在工作、生活節奏中特別計劃和安排出來的「與上帝的約會」，也不是等到偶爾有空閑、靜下來才勉強進行的。就以我過去的三個月來說，我把這些「與上帝的約會」，明確標注、劃出在我的日程表之中：一次是每周的星期日晚上十點到十點四十五分，因為這個時候是我的心情比較輕鬆、多半不需要工作或者開會。另一次是星期三晚飯前的四十五分鐘（五點半到六點十五分）。這段時間我絕不接受任何的活動，而是單單屬於上帝和我的約會。在這段時間裡，我不一定需要讀很長篇的聖經內容；但我會預先編排（就像安排約會那樣），挑選兩首我喜歡的詩歌、一篇禱文、喜歡的靈修學大師短短卻有深度的默想作品。到了約會時刻，調好45分鐘的計時器，然後將所有的電話、手機、電腦全部關閉，連帶時鐘、手錶都拿開；只要計時器45分鐘的時段還沒有響鬧結束之前，我就只有一件事，就是單單屬於我和上帝傾心吐意的親密約會—聆聽他透過聖經、作品、或者詩歌、或者在我心裡對我所說的話。這種與上帝的情的交流時刻，是無法取替的。
第三、每年一次的退修：對我來說，我比較喜歡每年二至三次，而其中起碼有一次是與妻子一起退修的。就像知己朋友，大家相約每年有一次一起有幾天的外出旅行、一起生活。在那兒，平日沒機會說的話、沒機會讓大家說清楚的分享，才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浮露出來。對於忙碌的現代人，縱然只是兩天一夜的退修，也應該爭取。走到其他的地方過一個晚上，雖然不免麻煩；但就正如出外去旅行一樣，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大家的溝通才有能到達一個新的層次。同樣的，退修不只是找個地方、安排時間，更重要的，還要自己預先安排了那時段的「屬靈節目」一經文、默想的材料、禱文等。為了讓自己有專注在上帝身上的情緒，可以的話，盡量少帶平日自己習用的通訊工具，讓自己享受一段盡可能與外隔絕的時間；除去干擾，全心全意地和上帝共度美好的時光。就好像我們每年都有一次或兩次的大掃除，把那些平時打掃清理不到的暗角和床底都翻出來，徹底整頓一下。同樣的，我們心靈積累了一些積壓在深層的問題，在這一年一次的退修之中，讓上帝將它們全部都翻出來，認認真真、誠誠實實地面對，讓自己和上帝的關係再無隔膜。
人與人如此，人與上帝建立親切的關係，也是這樣
這三個層次同步進行，就好像我們在人間親切的關係一樣，讓我們之間在心靈、在日常生活、在感情的建立、在深層次的了解和諒解，都經常可以得到滋潤和進階。人與人的關係可以這樣建立，我們和上帝的關係，也可以同樣地建立起來。